废墟之中,照片之外丨记者在震区
北京时间2023年2月6日9时17分,土耳其发生7.8级地震,中国记者前往一线震区跟进报道,产出一篇篇优秀的报道。在寒冷、余震和冲突中,记者们及时地记录土耳其地震受灾情况,详实地呈现灾区救援过程,直面灾难与伤痛,撰写历史的初稿。
「深度训练营」对话了部分参与此次土耳其地震报道的记者,了解他们在震区的见闻,还原报道产生的过程,在与一线记者的对话中重新抵达现场,追寻新闻的深度,感受人文关怀。
首先要了解现场的温度。这次去那边,带一个零下15度左右的睡袋是比较合适的,能够应对极端情况。我们还带了一个帐篷,因为地震之后,很难去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睡觉。
还有一些户外用品,比如防潮垫或是像锡箔纸一样的防寒毯,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候是可以救命的。
带个好一点的手机,苹果手机不建议,低温情况下非常容易没电。
带一块手表,这个手表得确保有电,能支撑很长时间,起码保证自己不会在时间上迷失。
带一个哨子,一旦发生坍塌,自己被掩埋进去了,这个哨子就能起关键作用。这次我们没有带头盔,但既然要接近现场,肯定是要戴一个头盔的。
手套,一身比较轻便的、耐脏耐磨的衣服。还有电池、充电宝,但要注意充电宝上飞机有容量限制。
N95的口罩也是一定要带的。地震灾害现场不仅会有粉尘,到后期还会有尸臭。而且现场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会烤火,那个烟也很大。
还要备一些应急药品,尤其治疗痢疾、瘟疫、疟疾,包括一些退烧、外伤的药,现场的卫生情况非常差。
带一张visa的或者是Mastercard美金卡,再带一点美金现金,但是不要带多,够花就可以了。去了之后,你如果揣着很多现金,是很危险的一件事。
还有转换插头。要提前了解那个地方的插头是欧标还是美标。转换插头有万能的,但我不是很推荐那种万能的方形插头。有的插座它是插不进去的,像欧美那边的插座是圆形的,它需要插到很深才能插得稳。但是这种方形的你只能搭一个边,一旦你的插头比较重,它就会往下掉。
电话卡和网络问题也需要提前解决,到那边之后要保证能联络得上。如果有条件,在国内办完再过去比较好。中国移动,中国联通这些都是有套餐的。如果到当地再买电话卡,要么是买不到要么是特别贵。
还有采访函,无论是跟救援队对接还是进行其他工作,都要把自己的身份明确好。通过什么形式跟当地去报备?怎么报备?这些都需要提前考虑。国际性的采访都是需要许可的,这种许可一定要提前拿到。因为你不知道当地政府对待灾情,对待外国记者是什么态度。一旦他采取了一些管控措施,比如你没有证件就不许进,就会很难办、很麻烦。
需要提前确定的还有原先的驾照在这个国家能不能用、需不需要提前去申请国际驾照?如果大家想跑突发,一定要会开车。另外,注意租车的时候别租轿车,要租SUV,它底盘比较高。如果这个地方山路很多,一定要租柴油车,柴油车爬坡更有劲。
在车上也可以备一些水,备一个油桶。如果中途没有油了,这个车也是白费,甚至会带来更多麻烦。所以到当地租车后,抵达震区之前路过一个加油站就要加一次油。
但必须要强调一点,这些东西并不是越完备越好。我们这一次去,我带的行李是一个小行李箱,外加一个很大很沉的背包。但后来我们和救援队交流后觉得,以后出门能带包就千万不要带箱子。哪怕是往上挂也好,叠也好,一个包能解决的就不要带箱子,还是要以便携为主。
除了硬件装备上的准备,还要提前取得当地的资源。找当地会中文的华人或外国人,他们可以帮我们对接,或者找一些靠谱的人给你提供一些信息都是好的。这样真的可以少走很多弯路,少吃很多亏。
语言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我那个时候如果找到会英语的人,就会拽着他,让他帮我们翻译。只有翻译,采访才能更顺畅一点。如果没有,那就是靠翻译机,靠谷歌。但这是需要网络的,如果那个地方没有网,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。
当时我同事的采访方式就是,把自己想问的东西提前翻译完录好,带到采访现场。到了现场之后就给他播,播完之后也不知道他说什么,反正先录下来了,回去再听。
语言不通还会带来一个情况——我没有产生我想象中那么强烈的共情。
我觉得文化背景、语言背景的共通真的非常的重要。我们视频中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个老头,他说完之后哭,你知道他很痛苦,但是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哭。等到翻译再跟你翻译一遍,他语言上那些情绪的表达,其实已经丢失了很多,细节的东西都没有了。
我们在现场的时候,有一个当地的翻译,她晚上和我同事聊天,说很需要灾后的心理建设。因为救援队不可能有时间听灾民家里的故事,她在给救援队翻译的时候,不会每一个字都翻,只翻译最有用的消息。比如他的家人什么情况?他楼是什么情况?他家人在哪个位置?位置是卫生间还是厨房还是卧室?
但是土耳其当地人会给她讲很多细节。比如我家里是个什么情况?我没有父母了,他是我哥哥,他是我唯一的亲人,或者是我的两个孩子在里边。这些信息翻译不会传达给救援队,但她全都听在心里,所以对她的情感冲击非常强。
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共情,但在我们的采访中,对采访对象最基本的共情肯定是需要具备的。我们不可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,上去问他,“你现在什么感受,我采访你两句,你心里难不难受?”这种问题肯定是不能问的。
首先我们要观察他的状态。如果他很痛苦,这个时候你做新闻报道,怎么都帮不了他。救援队最起码还能捞个尸体上来,你什么都帮不了他。你能给他的,无非就是一个拥抱。
当他情绪平稳后,你可以再问他,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,或者你做视频,就问他我们可不可以用相机去拍你。在现场不管做什么,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别人,同时他能感受到你的这份尊重。
相比前方,其实后方能掌握更全面的信息。
就我个人的体验,记者到达前方后,一旦进入到一种工作状态,可能就失去接收信息的能力了。因为做视频是个体力活,我们出门了就要背着无人机、各种电池和设备,还要拍摄。拍摄之后非常困难的一点就是往回传素材,因为当地网络非常差,而且跟国内还有时差。
最忙的时候就是跟着救援队的工作结束后,可能是凌晨两三点,回来之后再开始传素材。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,别人发信息我也没有时间看,也没有时间回。我们陷入了一种接收不到更多信息的状态,不知道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自己两公里以内发生了什么。
所以对前方来讲,只能遇到什么拍什么,不可能提前预知,不可能提前预判哪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。
在前方的捕捉要依靠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。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人,你觉得通过描述他、拍摄他,能够表达出你想所表达的东西。你就要盯住他,一直要跟着他、跟住他。
对视频来讲尤其如此,所有人面对镜头都会有一点抗拒的心理,一个很好的采访对象其实是很难得的。要找到那些镜头感很强的人,他面对镜头愿意去表达,这样表达出来的感情在视频里就会呈现得更加饱满、更能打动人。
相对来说,文字记者更机动一些。他既可以在深挖一个点去跟采访对象聊,也可以跟后方协作,进行信息上的搜索。但在信号不好的情况下,其实他也是“瞎”的,他也只能获知通过自己的五感能感受到的情况。
而后方能获知的信息就更全面一些。
这次走这一趟,我觉得现场热点动态工作的黄金时期,就是在地震的发生的那一刻和第一天、第二天。但因为我们去晚了,很多热点动态都已经被做得七七八八了。
我们去的时候救援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。那些最惨烈、最震撼、最混乱、最无助的时候我们不在现场。我们到达时,那已经不是第一现场了,一些废墟前已经没有亲人在守候,救援队已经陆续开始准备撤。
所以有时候在他们的脸上,我都看不到悲伤,他们都已经麻木了。你很难想象自己的亲人走了,他们自己脸上还跟你有说有笑的。
这个时候就需要后方对整个的背景信息进行一些调研,给前方提供一些除了救援之外的其他选题思路:或是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来帮助参与救援工作的人,或是在当地地缘政治的背景下,会产生哪些连锁反应?有没有什么预判?等等
所以前后方的这种配合其实是非常重要的。如果一篇灾难性的报道写的很好,肯定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功劳。
确定类型后再依据拍摄目的来选择景别。
如果要交代整个事件比如地震的惨烈程度,肯定是需要进行一些全景拍摄和航拍的。一座城市都没有了,仅通过一些破碎的瓦砾,是看不到全貌的。无数个挖掘机同时挖掘的场景,也很难通过相机单个的镜头去表达,这个时候航拍就很重要。
如果是特写,就必须要注意镜头和整个讲述能不能对得上。采访对象最好是能够带你走一走,通过一个人能串起来第二个人,第三个人,把逻辑串起来。视频中第一个先放谁?为什么放他?这就是需要用一些编导的思维去解决的。尽量避免一个人干坐着聊,最好还是有人能够带你走,这样画面的互动感会好一些,画面形式也会更丰富。
第二,在这个过程中要和其他的同行去交流,看其他人在工作中有没有提到一些很有价值的信息,能让你在第二天更有工作重点。
第三,在现场随机应变。但这个蛮依赖过往的积累和训练。
我之前拍了一张救援队进行生命探测的现场的照片。当时一个有很多人围观的施工现场,本来非常嘈杂。但一旦生命探测仪开始探测,很多人就会从废墟之间退出,当地的军警或者工作人员一挥手说安静,现场就立马鸦雀无声。你只能听见一些鸟叫、不可控的风吹的声音。距离现场较近的人都蹲下、不走动,所有地方突然就都没有声音了。
如果你之前就听说有这种情况发生,这就是一种提前预判,就要抓住时机。
相较于常规报道,突发报道对记者的要求首先是抵达核心现场的能力。
说起来好像很简单,好像坐个飞机、开个车就去了。其实不是这样。它甚至还有一定的幸运成分。如果是一些比较严酷的地方、一些现场更糟糕的地方,还需要依靠运气和到达一线后他人对你的信任。
第二个是前后方的配合。因为大型的灾难受制于现场条件,一个好的灾难型的报道,绝不是前方记者一个人的功劳,后方要提供非常强有力的支持。这种支持在信息检索、背景调查等方面都起着非常大的作用。
后方在做信息检索时,应该有专人对接。因为在国外有时差,可能需要轮班倒。信息检索完之后,不要发整篇文章,其实是没有时间看的,最好直接就总结几句话:在哪里?发生了什么?也不要提前去预判这个点能不能做,能不能做谁也不知道。把它们总结完就时刻更新到一个群里。
前方如果觉得这个信息点真的很重要,下一个点就要做这个角度,那就直接去联系资源。联系资源也是前后方同时在进行。尤其是后方要在前方到达之前把资源对接好:各个救援队的联系方式,他们都在哪?做什么工作?后方的物流、志愿者、翻译?有没有统筹物资的商会?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。
第三,灾难报道更具现场感。无论是疫情,还是地震、水灾,无论是文字还是视频、摄影,传达的很多的东西,其实都是前方记者能够提供的现场感——如何把现场的具体的情况通过你手中所有的工具去传达给后方,传达给受众。
现场到底情况如何,惨烈程度是什么样的?是所有人都围在楼前等待自己的亲人生还的消息?还是像汶川北川地震,一座学校瞬间倒塌,家长都在焦急地等待,甚至抱着自己的孩子尸体痛哭?
前方能够去传达的,很多时候是灾难现场的一些信息。我们要回答的是这个地方怎么了,但其他的报道,我觉得是更侧重去挖掘为什么。
很多时候对于灾难型的现场,视频反而是不够直观有效的。视频和文字或图片和文字相结合的方式是最有效的。尤其是文字和图片,它传输速度相对来讲比较快,承载的信息量会更多,也很直观。
对于视频,它的信息量其实跟一张照片差不多,但是操作可能更麻烦。看具体媒体的报道情况。但我觉得对于灾难型现场,要有各种各样的工具,不能仅限于同一种工具。
A:会有的,但以目前的条件,语言不通和现场的这种环境,实际上能做的很有限。
这种同质化的原因其实有很多,我觉得最主要的是语言不通,生活在土耳其的叙利亚人别说英语,连土耳其语都不会说。断壁残垣都是一样的,现场的情景都是一样的,但如果要做内容,就需要找到一些不同的东西。而不一样的点、不一样的角度其实就在于故事。
每个人的遭遇是不一样,有的人是失去了财物、有的人是失去了至亲、有的人是可以投亲靠友、有的人是彻底的流浪。如果语言相通的话,做每一个人的故事就能做出来不一样的点。国内的灾难报道最后也是聚焦在人上,去讲每个人的故事遭遇和经历,通过这一个人的境遇,折射出灾难对于人一生的影响。但如果你语言不通,你有什么样的角度你都无法去操作。
另外也可以从大的角度来看,地方的政治和文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困境和困难?为什么一些人会从叙利亚跑到土耳其?他们在土耳其这边生活得怎么样?地震过后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?
如果要更细,还有其他角度可以做,不过操作起来真的很难。像叙利亚在边境修大坝,地震会损害大坝。那些生活在大坝之下的土耳其人该怎么办?还有地震之后的水质,当地人的健康如何保证?在安塔基亚,有一条河流是直接流向叙利亚境内的,这应该怎么办?地震造成的水质问题会不会对河流的水造成影响?
其实有各种各样的角度可以去做,但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因人而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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统筹 | 刘淑欣作者 | 郑钰纯整理 | 李欣怡 程丹妮编辑丨屠杭莹 梁 栋 吕宜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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